我出生在一个黄沙遍地,土地贫瘠的小村庄。
这里的人没钱没本事,但是谁家要是没儿子,就会被全村人戳脊梁骨。
巧的是,全村的媳妇里,只有我妈生不出儿子。
我刚出生的时候,我奶一看是个女孩,脱了鞋子就给我妈几鞋底,瓜婆娘!
儿子都不会生!
我扯着嗓子哇哇大哭,我爷抖着烟袋锅子恶狠狠地骂。
小逼崽子号丧呢!
再鬼叫就把你丢去猪圈里喂猪!
外出打工的我爸在电话里听说我是个女孩,骂了句脏话就把电话摔了,家都没回。
我奶用一块烂布把我随便一包,丢去了没人住的西屋。
我妈的奶涨得满满的,却不愿喂我,任我在西屋冰冷的土炕上哭得脸红脖子粗。
幸亏姑姑偷偷弄了小米汤喂我,我才活了下来。
女孩儿在我们这儿没市场,想卖都卖不掉。
爷奶嫌浪费口粮,几次三番想把我扔掉。
每次都是姑姑把我捡回来。
有一次,我被爷奶扔进了后山的野人沟,是姑姑冒着有狼的危险,打着火把找了一夜才把我找回来。
姑姑跟爷奶说,丢孩子是遗弃罪,抓住了至少要蹲五年大牢!
爷奶怕坐牢,才留下了我,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招弟。
可是我姓吴啊!
他们却没一个人发现我的名字不对。
不过招弟这个名字短时间内成了我的护身符,至少我再没被爷奶扔过。
我妈并不管这些,我的死活好像跟她都没什么关系。
她只顾着烧香拜佛求儿子,把各路神仙拜个遍,汤药熬得锅都穿了,那肚子每每鼓起却仍是女孩。
怕再生出我这样的赔钱货,我妈每到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就会去乡里小诊所做检查。
那探头只需要在肚皮上滑两下,就能知道胎儿是男是女。
遗弃孩子犯法,但是流产谁也管不着。
查出是女儿后,我妈就会直接在小诊所里做人流,一次500元。
就这样她一共落了五次胎,还是没儿子。
每次验完胎回来,爷奶知道怀的又是女孩,都会狠狠把我妈打一顿,再饿她三天。
挨了打的我妈看见我,就会把心中所有的怨气转给我,一边扇我大耳刮一边骂,废物东西!
又是女孩!
白给你取名叫招弟,一定是你先出生挡了我儿子的路,你怎么不去死!
每次挨完打,我都会跑到姑姑的房间哭。
姑姑总会从书包夹层里摸出一颗水果糖给我吃。
可是这一次,房间里已经没有姑姑了。
上个月,爷奶把刚满十八岁的姑姑嫁给隔壁村才死了老婆的张屠户,换了一头大肥猪。
杀猪吃的那天,我奶给我爷盛了一大碗肉,却只给我妈打了一碗汤。
食指狠狠戳了我妈脑壳一下说,巧琴,因为你下不出个好蛋,我们老吴家受了村里多少白眼?
今年再没个结果,别怪妈狠心给大志换个媳妇!
我妈想起了什么,迅速从裤兜里摸出个纸包倒在碗里,朝我奶点头赔笑。
放心吧妈,才托人去广东弄回来的生儿子偏方,今年一定能成!
遇到粉末,那碗肉汤瞬间变得漆黑,我妈却津津有味地喝着。
我爷碗里的肉见了底,我奶又去锅里捞肉。
锅里猪肉可真香呀,肥瘦相间的肉块在白浪里翻滚,咕嘟咕嘟地冒着泡。
这样的肉我从出生就没吃过一口。
我忍不住冲着锅子吸了吸鼻子,咽了口唾沫。
下一秒,我奶抄起锅铲子就劈头盖脸地抽了我好几下。
臭妮子还不赶紧死一边儿去!
赔钱玩意儿还这么馋,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!
我妈从后面一脚把我踢到一边,死丫头!
这吃饭桌子是你坐的地方吗?
赶紧滚!
别杵在这惹你爷奶心烦!
我知道那一锅热气腾腾的炖猪肉根本没有我的份。
但我只想闻闻味儿,这怎么也成了罪过?
可是我不敢哭,哭了会挨更厉害的打。
我只能端起桌上的一碗包谷饭,夹了一筷子咸菜回西屋吃。
爷奶嫌浪费电,西屋一直没安电灯。
屋子里黑乎乎的,伸手不见五指。
穿过敞开的门,我看见我爷朝卧在院墙下面的狗吹了一声口哨。
那狗跑过来,叼走了我爷手中的骨头。
黑暗中,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碗里。
在这个家里,我过得还不如一条狗!
我摩挲着胸口内侧的口袋,那里面藏着一张姑姑的小照片。
照片上的姑姑是升旗手,国旗下的她沐浴着朝阳是那样的耀眼。
可是明明已经考上省里财经大学的姑姑,却被我奶骂,供你读个高中不错了,丫头片子上什么大学?
赶紧嫁人换点彩礼钱孝敬你爹妈才是正事!
翻头儿,我奶就跟张屠户他妈说,我们家晓云可是考上过大学的高材生,彩礼没个十八万八不得行。
我奶一下嫌姑姑上大学浪费钱,一下又说姑姑是大学生比别人值钱。
我不明白为什么,我只知道姑姑很快就被我奶定给了张屠户家。
没多久,张屠户来付了彩礼钱,把姑姑接走了。
我不喜欢张屠户,因为他龇着一口大黄牙,眼睛珠子咕噜噜直往姑姑胸口瞄。
我手里握着姑姑的照片呜呜哭起来,我想姑姑……嘴里忍不住喃喃说,要是没有张屠户就好了,姑姑就能回来了……第二章第二天,姑姑婆家传来消息。
张屠户进城拉生猪翻车了,一车猪一点事没有,他人却飞出车窗拐断了脖子。
张屠户死的那天,姑姑来了月事,张家觉得姑姑不吉利,强行将姑姑退了回来。
那彩礼钱还没捂热乎,就给退回去了。
我却不管那么多,晚上缠着要跟姑姑睡。
半夜我上茅房,路过堂屋,听见我奶坐在炕上唉声叹气。
好不容易把晓云嫁给个屠户,想着过年能得些猪肉吃,没想到居然是个短命鬼,晓云以后可咋办哟!
我爷翘着脚,咂了一嘴旱烟,不怕!
晓云没到岁数不还没和那个杀猪的登记吗?
酒席也还没摆,咱村人都不知道,不知道就算没嫁过人,咱们再重新给她说门亲事不就完了,我觉得富贵儿家那个老二就不错。
我奶嫌弃地撇撇嘴,那不是个瞎子?
我爷抬起旱烟锅子,猛砸了我奶脑袋一下,憨婆娘!
你那脑子是拌了猪屎?
瞎子又咋了?
瞎子不是就不会发现晓云跟过人了吗?
并且那王富贵擅长养蜂,小洋楼盖了两三栋,以后搞不好还能分咱们一栋住呢!
他们居然还想拿姑姑换好处?
听到这,我裤子都没提好就往姑姑房里跑。
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将听见的消息告诉姑姑,却没想到姑姑的脸上无波无澜。
顿了半晌,才摸摸我的头发,招弟,没办法了,这是姑姑的命,但是你要好好读书认字,以后走的远远的,别再回来!
我哭着拉着姑姑的手,爷爷太坏了,他才是眼睛瞎,总想把你嫁给不好的人!
这一晚,我和姑姑默默流着泪睡着了。
第二天天还没亮,院子里突然传来我爷和我奶的惨叫声。
家里公鸡不知道发了什么狂,竟然跳到我爷头上把他一只眼珠啄了出来。
我奶蹲身去拾眼珠,眼珠又被墙上蹿下的野猫叼走了。
本来提议要把姑姑重新嫁出去的事,因为要给我爷看眼睛耽搁了下来。
我爷丢了眼珠,这眼睛当然治不好,留下了个黑洞洞的眼眶,看着老吓人了。
我爸常年在外打工不回家,只会为了要弟弟,短暂回来两个月。
我爷又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,从年轻时候就没干过一点活儿。
只会一天到晚躺在炕上听戏抽旱烟,实在闲了就打鸡打鸭还打人。
平时家里的生计都是靠我奶和我妈种地维持。
现在我爷瞎了眼,我奶得在家照顾他,没法下地干活了。
我妈只能一个人去地里干农活收玉米。
我和姑姑去割猪草喂猪。
傍晚,我正拿着姑姑给我的《唐诗三百首》背诗。
我妈从地里干活回来,放下锄头就直奔我跟前扇了我好几个大耳光。
臭丫头!
老娘去地里干活累的半死,你连口水都不给倒!
你是不是找抽?
说罢,我妈一把扯过我手里的书,用书背猛砸我的脑袋。
我捂着头,拼命叫喊,妈!
你别扯我的书!
撕拉拉!
几声脆响,书被我妈撕了个稀巴烂。
我脑瓜子嗡嗡的,想起姑姑的话,招弟,你要好好读书认字,以后走的远远的。
可是我现在书也没了,以后怎么才能走的远远的?
听见动静的姑姑从里屋冲出来抱住我,回头对我妈说,嫂子,你有话好好说,干嘛打招弟?
我妈冷笑出声,哟!
晓云,你这嫁出去半个月就把男人克死了,肚子也没留下个种,这教育孩子的事,你懂啥?
你!
……姑姑的脸涨得通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突然,一只拖鞋从屋里飞出来直直砸在我妈脑袋上,屋里传来我奶尖厉的叱骂声,巧琴!
你在院子里墨迹啥?
还不快去做晚饭!
第三章姑姑找来透明胶,把被撕烂的书一页页地粘好,摸着我的头发说,招弟,这书你先凑合着用,姑姑过两天再想办法给你买一本。
第二天一大早,本应早早起来做早饭的我妈居然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来。
我奶凶神恶煞地冲到我妈房里又想用鞋底扇她。
结果我妈从炕上坐起来,发出几个干呕,妈,我胃里恶心,怕是上月大志回来又要上了。
刚才还如夜叉附身的我奶一听,甩下手里的拖鞋拉过我妈的手开心道,真的?
我妈没撒谎,她确实又怀上了。
所以摇身一变,又成了家里供在桌上的祖宗,啥活都不用干了。
我和姑姑砍完猪草又被轰到地里干农活。
烈日高悬,我和姑姑热得汗流浃背。
干了一天活回到家的时候,家里的灶却是冷的。
我妈挺着还没显怀的肚子倚在门框上嗑瓜子,一见我们来了就哼哼,哎呦,我这孩子折腾人,酸水都吐出来了。
晓云,我怕伤了你老吴家的大孙子,这晚饭还是得你做。
姑姑放下锄头应了声好,就去厨房忙活。
我也赶紧跟过去打下手。
谁知姑姑辛辛苦苦做出了晚饭,吃饭的时候我妈又作妖了。
她夹起一根青菜夸张地抖了抖,晓云,你去张屠户家就是这么做饭的?
你瞧,这菜连点油花都不见,这能好吃?
嫂子,你怀孕了,不能吃太油腻。
姑姑没抬头,静静地扒着自己碗里的饭。
哼!
你在那张屠户家……哎呦!
我妈正准备继续出言讽刺姑姑,结果我奶反手就甩了我妈一耳光。
还不快把你那张贱嘴闭上!
晓云跟张屠户定过亲的事老老实实给我烂在肚子里!
再敢瞎嚷嚷,阻了晓云的好亲事,老娘把你嘴撕烂!
我妈不甘心地撇撇嘴,不敢再吭声。
却在我奶转身的时候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嘴皮。
我妈这辈子被我奶打怕了,只敢偷偷在嘴上过个瘾。
想都不用想,刚才我妈肯定是在悄悄骂我奶是个老不死的。
到了晚上,我妈破天荒给我买了一瓶饮料,是我一直想喝却从未喝过的橘子汽水。
我别提多开心了,一口气就把饮料喝完了,喝完后就昏昏沉沉睡着了。
再次醒来,只听姑姑屋里吵吵嚷嚷,院子里聚集了很多村民。
我扒开人群往里一望,只见隔壁傻子张大伟居然赤条条躺在我姑姑床上!
我奶正跟李婶撕打在一起,李三花!
你那傻儿子讨不着媳妇就来欺负我家晓云!
是不是想空手套白狼?
李婶反手又揪住我奶的头发,魏淑芬,你别含血喷人!
小云小时候就说过我家大伟长得俊,铁定是晓云先来勾引的我家大伟!
大伟那个傻子这会儿虽然已经被我爷从床上拖了下来,却仍留着口水啊啊叫着想往床上爬。
姑姑衣不蔽体,惊惶地拉着被子要遮身子。
穿过人群,我看见了我妈望着我奶一家微微上扬的嘴角。
我突然想起,昨夜喝的那瓶饮料和夜半时分院门隐隐打开的声响!
而昨天的饭是我妈主动做的!
她给我们下药了!
最近我总偷跑过去跟姑姑睡,怕我坏事,我才比其他人还多得一瓶饮料!李婶看了眼姑姑,冷笑着理了理纷乱的头发,魏淑芬,你好好考虑考虑,现在晓云是我大伟的人了,你瞅瞅以后谁还敢要别人穿过的破鞋!
村里的大婶见状纷纷拉着我奶说,晓云清白都没了,以后也难嫁人,还是谈谈彩礼嫁给大伟吧!
是啊,大伟这孩子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,小时候多机灵的,要是不是发烧烧傻了,肯定也是个大学生。
村里混子孙二狗趁机占便宜,云妹子,哥不傻,哥也不嫌你脏,不然你嫁给哥?
从小到大,村里人的嘴脸一直是这样。
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,要么装模作样地对你好,然后伸手就把你推进深渊里。
人们叽叽喳喳议论不休,我爷奶的脸也渐渐黑成了锅底。
李婶见状得意地拉着大伟走了,走的时候还不忘意味深长地瞅瞅我妈的裤兜。
我妈粗麻布裤子一侧的裤兜此时鼓鼓囊囊的。
她一定是跟李婶做了交易,答应帮李婶的傻儿子娶个便宜媳妇。
拿了好处的同时,也狠狠地报复了磋磨她这么多年的爷奶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