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生曾以为自己会像卑贱的蚂蚁一样死在武平国的世子府。
国宴第二天,她就被扔到了辛劳库。
而但凡从世子房里撵到辛劳库的丫鬟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。
辛劳库里有个老嬷嬷对游生说:“从世子房里扔出来的丫鬟,活的最长的只有半年。
最短的七天就跳河自尽了。”
平日里被人多扔了被子衣服是常事,但凡有一点不对被上方责罚,游生就会倒霉,拉出去顶包。
有一次因为一件衣服洗掉了色,被摁在池子里险些溺死。
罚跪棍棒都是家常便饭。
经常忙得几天都合不了眼,好容易睡了些时候,还被吆喝起来染衣物。
冬天被浇冷水眼见着就冻死在外头,夏天暴晒几个时辰强行被救了回来。
饥一顿饱一顿,看不到尽头看不见希望。
有人说梦是假的。
游生的梦却全都是真的。
梦里,一次次满地鲜血,一刀刀透骨凌迟,一遍遍亡国破家。
没日没夜的梦见母妃,穿着死前的那身凤袍,双肩之上空荡荡的一片,迎着风不停的哭泣:头呢,头呢……梦醒了,依然是生不如死的贱奴。
游生一一的挺过去,活下来。
她从不做声,沉默的就像是哑巴,甚至没有人见过她哭。
一年后。
苏烬经过辛劳库门前,游生被众人围成圈在中间用皮鞭抽打,因为苏烬过来,才都停下来跪在地上请安。
游生,一身白衣,被打的浑身浸血,却挺直了腰板跪在地上。
突兀至极,鹤立鸡群。
明明一身破败的衣服,却洗的惨白,看不出半点脏来。
苏烬一眼扫过来,立即就想起那个夜里站在院子里说要屠了他的城,杀了他的父皇母妃的女人。
那个女人,像是个迷一样。
哪怕是受尽了这世间所有的侮辱,她仍是倔强的挺着腰板,不肯弯下来。
他嘴角扬了扬,不能相信她还活着,凡是这样被扔到辛劳库的,哪怕不是被折磨死,也会因为不堪折辱看不到希望抑郁而终。
可她,还活着。
苏烬大概是起了恻隐之心,大概是突然玩心四起,他吩咐贴身小厮叶楼:“她,送到府里养伤。”
游生是第一个被从辛劳库拎回去的贱奴。
叶楼得了令将游生接回世子府,给她养了伤之后,却问不出游生到底叫什么名字。
叶楼犯了难,跟苏烬说这女人不知道到底叫什么名字,不知道背景的是不能留在身边用着的。
苏烬笑了起来,有意思。
隔一日,苏烬经过假山的时候,看到了仍是穿着一身白的游生。
杜鹃花正开了,游生站在假山边上,将自己的手腕割开,放出自己的鲜血,一滴滴滴在那杜鹃花上。
苏烬的眉头狠狠的扭在了一起。
叶楼骂了一声大胆,一鞭子甩在游生身上,扯坏了游生本来就已经有些破的衣服,露出一片后背,全是血淋淋的伤疤。
那是苏烬见过最美的女人的背,也是最丑的。
苏烬大步走到前面,拽住游生的手腕,“你在做什么?”
“养花。”
游生看着他,嘴角略微扬了扬。
苏烬眯了眯眼睛,扯掉自己襟袍一角将她的手腕包起来,又对叶楼说:“赐了她平疤膏,我不想再看到她身上任何伤疤。”
之后,叶楼吩咐了人,给游生用了最好的平疤膏,平复掉她身上大大小小无尽的伤疤。
可游生仍是日日站在杜鹃花前,割开自己的手腕,一次次用鲜血养花,一次次留下崭新的疤痕。
花期结束,杜鹃花全都凋零的时候,苏烬听见游生轻声的唱:杨花落尽子规啼,闻道龙标过五溪。
我寄愁心与明月,随君直到夜郎西。
她的声音很低很沉,像是有人在你的心口猛地锤打过来。
苏烬的心骤然揪在了一起。
父皇从前就告诫过他,不要将战俘带回家,他从来不听。
叶楼对苏烬说:“不要对战俘有恻隐之心,那是养虎为患。”
苏烬言之凿凿:“我很清楚,那不是恻隐之心。”
那大概是通往无边孽海的路,没有归途。
游生在世子府慢慢被人知晓,她平日里什么都不做,还能总是穿一身白惹眼。
苏烬最得宠的小丫鬟春日横行惯了,看到游生平日里不用做事,心里就有些恼火。
饶是世子对她宠爱,她平日里也是端茶倒水从不落闲的。
端午那天,苏烬才出门,春日就找茬找到了游生身上。
她故意撞倒游生,摔碎了苏锦绣最喜欢的一对琳琅秋月杯。
春日借题发挥,叫来了春风,当众给游生难堪。
“跪上去,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长记性。”
春风气得不轻,以为真的是游生打碎了杯子。
春日顺势将游生推倒在碎片上,立时满地都是鲜血。
春日得意的说:“你不是喜欢穿白吗——这白色浸了血,真是好看的不行呢!”
游生一声不吭,既不辩解也不承认。
而折回的苏烬全程都在看着。
他就看着游生的脸色惨白,握着拳头,捏紧的拳头里头沁出血来,一点点滴落在地。
她明明愤怒到极致,却没有跟春日争辩半句。
她将所有的东西都收到自己的肚子里狠狠的咽下去。
春日扬起刀,对着游生的脸说:“同样为奴,怎么你的脸就能越来越好看?”
她说着扬刀挥下去。
苏烬以为游生一定会反抗。
但是她没有。